是台湾太小了?还是此人太能耐?在上世纪70到80年代,台湾居然出现了一位轮值过银监会、保监会、证监会——三会主席的人物,这就是今年已经80高龄的台湾金融界的老前辈戴立宁先生。问题是,台湾再小也同样五脏俱全,金融市场再小也同样形意相通,而且小型经济体的在金融开放、金融市场建设、金融风险防范等方面的经验,恐怕会有更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。
早就听说这个人的传奇经历,也知道此人在推动台湾金融和股市发展方面的卓越贡献,更知道他从年开始10余年担任中国证监会国际顾问,但很遗憾,我们始终未曾谋面。终于,老朋友王巍(全球并购研究中心秘书长)带给我一个机会。3月25日,王巍出面邀请戴立宁先生来到国际金融博物馆,利用晚上19点到21点的时间发表题为“江湖多风雨,把酒话牛熊”的演讲,同时邀请我对戴老的演讲发表评论。真是个好机会,一个晚上和戴老聊得非常尽兴自不必多说,但没想到,我们聊得还颇为投机,彼此启发甚多。
注册制改变了什么?
台湾股市曾经长熊22年,就在民怨沸腾犹如火山即将爆发之时,戴立宁受命台湾证管会主帅(相当于证监会主席的角色)。该如何破解股市困局?戴立宁研究发现,股市长期低迷的症结在于“股票发行门槛过高”,应当降低门槛,让更多的公司上市,加大股市供给。
太奇葩了,实在有违“供求关系”常识。所以消息一出,不解其妙的证券业炸锅了,几乎全台股市投资者开始上街游行,而“立法院”也在不断发难,戴立宁压力山大。如何把问题解释清楚?戴立宁开始岛内巡讲。
戴立宁给出的原理大致如是:首先,按照当时规则,上市门槛过高只是对上市公司盈利能力、资产质量等提出较高要求,这实际是说,只有“好公司”才能上市,但股票市场到底什么样的公司才是“好公司”?戴立宁认为,只有未来具有较高成长性的公司才是好公司,才是符合股票投资者胃口的公司,但如果按照高门槛核准上市公司,那带给市场的往往是成熟公司,甚至是已经失去成长性的公司,这种公司的股票会得到投资者的认同吗?这是关键问题。
其次,高门槛准入的公司一般盈利能力较为稳定,不能带给市场美好的预期,所以股票涨不了多少,市盈率就高了,股价就涨不动了;第三,高门槛带来的供不应求,会带来高溢价发行和巨额利益的吸引,这会导致大量造假闯关的上市公司;第四,许多高科技企业不符合上市条件,所以在它最需要资本的时候得不到资本,而当它成功了,获得巨额利润的时候凭什么和股市投资者分享?
不错,戴立宁赢了!不仅赢得了市场和立法院的理解,而且为台湾赢得了一轮牛市,更重要的是:台湾电子产业飞速发展。据戴立宁介绍,当时90%的股市资金流入电子产业,为台湾经济转型立下汗马功劳。
降低上市门槛是不是放松审计?别误会,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。降门槛,只是降低上市公司利润要求,但绝不是放松审计,反而需要加大审计力度,加大信息披露力度,把公司财务情况更加清晰地摆到投资者面前。
现在,A股市场也在试验注册制,这很好,但不要认为这是放松审计。应当说,注册制改革实际是政府权利和义务的“再分工”,虽然难,但审核的本质没有变。注册制是把审批任务交给“有钱人”——交易所,而审计的严谨性绝不能改变,也没有理由改变。最终公司能否上市?这最后一把钥匙,必须掌控在证监会手上。戴立宁认为,如果把上市审核工作、市场监管任务全部压在证监会头上,那随着市场参与主体的不断增多,证监会需要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?而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就能管好吗?不能,这是历史证明过的事实。
听完戴老这番说法,笔者感慨良多。两条:第一,降低发行门槛,实际是向股票市场注入更多的未来和公司成长性;第二,改革证券监管体制,必须调动所有参与主体构建“棒子打老虎、老虎吃鸡、鸡吃虫、虫吃棒子——循环性约束机制”,否则证监会累死也无法实现完善的市场监管。笔者认为,这当然是股市供给侧结构改革的应有之义。
管理者的愿景是被管理者的宿命
戴立宁的演讲充分体现着他的哲学思维能力,同时他还是凯恩斯主义的尊崇者,整个演讲中数次引用凯恩斯的名言,而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是“困难之处不在于要有新观念,而是如何摆脱旧窠臼”。戴立宁说的“窠臼”大致两层内涵:其一是管理者的思维和行为习惯,其二是对西方做法的照单全收。
戴立宁不喜欢哈耶克,因为生于奥地利的英国经济学家哈耶克是“新自由主义”的代表人物,他的理论与同时代经济学家凯恩斯理论针锋相对,作为凯恩斯主义的尊崇者,戴立宁不喜欢哈耶克实属正常。但戴立宁并不教条,他可能是因为太喜欢了,所以整个一个晚上多次情不自禁地提及哈耶克的一句名言:通往地狱之路,往往是善意铺就的。难怪,哈耶克的这句话闪烁着哲学的光芒。也正因如此,戴老实际对大陆A股市场、甚至对正在扬鞭奋蹄的科创板市场充满担忧,在他看来,当年的创业板已经失败了,我们是否认真总结过经验?如果不去总结教训,科创板的未来会不会重蹈覆辙?
戴老希望科创板真能达成市场应有的“善意”,不愿也不便把问题谈得过于极致,但看得出他对此心存忧虑。当年,他曾明确反对过创业板的创设方式,理由至少两条:其一是关于创业板的提法,他的疑问是:如何定义创业板?如何定义创业公司?设立2年、5年、10年哪个是创业公司?他认为,创业板定义不清,必然导致市场定位含混;其二是当然还门槛太高的问题。戴老指出:“定位不清+过高门槛”最终会使创业板实际变成另一个主板市场,哪还有什么创业创新的意义吗?能够实现支撑创业、支撑科技创新的“善意初衷”吗?
“管理者的愿景是被管理者的宿命。”这句话可是戴立宁自己的金句,恐怕也是他多年从事金融工作的经验凝结而成“舍利”。他试图用这句话告诉大陆资本市场的管理者,要强化市场投资者和全体参与者信心,管理者必须首先给资本市场提供一个“美好而切实”的愿景,让市场所有参与者能够看清自己的“宿命”。
戴立宁反对把货币套利“误当作”民众投资的市场。他认为,资本市场才是“真正的普惠金融市场”,才是国民通过投资并分享国家经济成果的不二选择。让笔者没想到的是,戴老在我们即将道别之时,居然大声而郑重地指出: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为什么照单全收资本主义的金融?中国必须走出自己的金融之路,中国特色的金融之路。